朗巴老人眼眶微微泛红,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什么,像是在诉说着不安,恳求着端公再帮他一次。
端公转过身,轻飘飘地抽走被郎巴老人紧攥的袍角,缓步走到门口,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林。
过了许久,他才继续说道:
“有些魂,丢了是命运,但有些魂,是自己走丢的。”“人活一世,身可以老,魂却不会忘。你求的是归魂,可你的魂,真的愿意回来吗?”
他抬起干枯的手指,点了点自己的心口:
“有些病,不是魂病,是心病。”
“有些东西,你以为埋在土里,就真的不会长出来吗?”端公缓缓转身,目光幽深,“但凡做过的事,终究是要还的。”他没有等朗巴老人回应,而是转身离去,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落在门前:“过去的债,终究是要清算的。”
“天上有神,地上有灵,你以为躲得过去?”语毕,端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朦胧的山路尽头。和陶栀子一样困惑的还有李程,他们都本以为端公的到来能解决一切,但是当李程将端公的话翻译过来之后,他们面面相觑,似乎都面临着同样的困惑。山风卷起门口的竹叶,沙沙作响,风声中带着幽怨。巴老人静坐在屋内,一动不动,像是石化了一般。他的眼神如果被拉掉电闸的灯,寂灭晦暗地望着地面,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,嘴里依旧低声呢喃,像是在喃喃自语,但是李程也没能听懂他究竞在对着那虚空说了些什么。
李程的脸色有些难看,他沉默片刻,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我从来,没见过端公对人说这样的话……”
陶栀子听得心里一紧,她本能地往屋里望了一眼,却发现朗巴老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,浑浊的眼球中布满血丝,从惊惧不安中回过神,挣扎地往床边爬去李程见状,直接进了屋,用被子把他包裹完毕。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又扭曲的神情,嘴巴微微张开,像是在喘息,像是透过黑色的瓦片看着天际。
朗巴老人的喃喃声越来越快,越来越急促,直至最后,他的声音突然拔高,像是一声被压抑许久的鸣咽。
一一我病了,快去叫端公给我追魂。
一一我病了,我失魂了,我没做错什么,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。他猛地抬起头,眼神惊恐至极,眼白布满血丝,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,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,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,嘴里发出痛苦的鸣吸声,像是在哀求,又像是在挣扎。
李程叹了口气,临走的时候帮他门轻轻关上,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。
“谁?“陶栀子的心猛地一沉,手掌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,“他在说谁?”
李程惋惜地摇摇头,低声说:“不知道…”屋内的朗巴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传来了凌乱的声音,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,他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什么,可声音已经哽咽不清。声音越来越尖锐,越来越痛苦。
陶栀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,她的指尖有些发凉,下意识将自己藏了半边身子在江述月身后,攥住他的衣摆,问道:“他应该没疯吧?”江述月摇摇头,抬手将她揽到自己身旁,轻声说:“应该没有,可能是因为心里藏着秘密。”
陶栀子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,轻轻点点头。屋外的风吹得更急了,竹林间发出“沙沙"的响声,像是无数双小手在拨弄着竹叶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寒意。
陶栀子见状,觉得这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,只本能地想着赶紧离开。李程脸色复杂地望着她:“端公可能知道什么。”“什么?"陶栀子怔住。
“端公知道朗巴做过什么。"李程的嗓音低沉,“但他没有说破,他只是让他的′魂′自己去面对过去。”
大
那天之后,李程对陶栀子给出了更多的信任,他不再排斥陶栀子的到来,也沉默地接受着她送给孩子们的物资,腼腆地说着谢谢。王昭然在紧锣密鼓地搜集证据,好几天都没有新进展。陶栀子终究没有对李程说出口,让他充当人证的事。来造访李程的次数多了,她甚至有很多个瞬间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。
她注意力更多放在了中午来找李程的那些山区孩子们身上,开始明白为什么留在这里,为什么不去镇上,为什么不愿意被外人打扰……头一天晚上王昭然打电话跟她说了案情最新进展。“还记得那副从陈友维家中搜出来的挂毯吗,当时识别出四个人的DNA,其中一个属于小鱼,剩下三个没有找到匹配……”“蘑菇山坡挖出来的那四个小男孩,其中三名正好对应挂毯上的DNA,还有一具尸体暂时找不到眉目,但是他们骨骼上的伤痕已经找到了凶器,以及当年得以保留下来的指纹,事已至此,也算差不多尘埃落定了。”陶栀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心却反而静了一瞬。她问道:“陈友维这次…是不是可以被绳之以法了。”“恐怕,会让你有些失望……"王昭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缓缓说道,“理论上来说,证据链有些是完整的。尸体、DNA、挂毯、失踪记录……加上他之前的案底和受害者的证言,法院还是有可能会判他无期,甚至可能申请死刑复核。”
陶栀子心里猛然一沉,她当然明白王昭然的意思。如果没有受害者愿意站出来,单凭这些模糊的骨骼损伤,很难在法庭上直接定性为X侵加故意杀人罪行。毕竟,时间太久,物证有限,证据链依旧存在空缺。
随后,齐柔也打电话来关心案情进展,陶栀子将王昭然的判断复述了一遍。齐柔也沉默了,随后想起了什么:“李程那边呢,你不是已经在接触了吗,他要是肯出庭作证,能让陈友维罪加一等吧。”陶栀子极为平和地长舒一口气,“我还没有说出口,李程的日子很平静,如果他能就此平静下去,不去回想那些伤怀的往事,不出庭就不出庭吧。”齐柔一开始不理解陶栀子对这件事的犹豫,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和陶栀子一样理解李程。
事情,即将要告一段落,陶栀子向李程要了个银行账户,并承诺往后定期会往里打入钱款,用于资助儿童的午餐。
李程第一个反应是,“你是来告别的?以后还来看我们吗?”陶栀子说:“有机会还会来,但是我要回林城办一些重要的事。”“也是,你男朋友是林城人,往后你们大概率也不怎么来安……陶栀子下意识看了一眼江述月,第一次听见有人用“男朋友”这样的角色来形容江述月,她听着有些陌生。
但是,好像这个角色还不赖。
她笑了笑,不想给这场告别带来太多悲伤,主动前往菜园,帮他除了除草,想着李程的腿刚好,能帮一点是一点。今天是她造访苗寨的最后一天,明天一早,他们就要乘飞机回林城了,陈友维现在正在林城的 看守所,他将会在林城接受审判。最后一天里,是陶栀子负责煮茶叶蛋,还额外给孩子们准备了新书包,都是按照孩子们的人数和就读年级来精准准备的。中午,屋外响起了熟悉的喧闹声,小孩子们来了,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屋内的新书包。
江述月帮的陶栀子把煮好的茶叶蛋从厨房拿了出来,却发现李程正在点人数。
“小朋友们站好,我清点下人数。”
大家都乖乖地排排站,瞬间安安静静。
李程清点了三遍,眼神变得忧心忡忡。
正当他准备轻点第四遍的时候,陶栀子意识到了什么,走上前去,看了眼身材瘦小的孩子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