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抬起头,眼前是女孩那双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眼睛。恍惚间,犹如姐姐在对她说话一样。
小优需要的不是限制。
说不定,她也是小优路上的一道关卡。安子偶尔会在心底自嘲。即便没有她,小优应该也会成功走出阴霾吧。
假如真的听了她的话放弃复健,小优就真的无法再像正常人一般走路了。她这个代理家长当的很不够格,也是,毕竞她一直都做不到姐姐那么好,将来见到姐姐,或许还会被她戳着脑袋骂笨蛋呢。但安子逐渐理解了,有些人本就不畏惧疼痛与苦难。对于她们而言,比起苦难,还是囿于原地更让人害怕和恐慌。
那些人是心甘情愿承受代价的。
她做不到。
安子抬起头,凝视玻璃中自己的倒影。
她是月本安子,她是国见安子。
她是安子。
小时候冠着爸爸的姓氏,现在又冠上丈夫的姓氏,好像一生都不曾属于过自己。镜中这张脸,有着与彩子和小优相似的眉眼,却没有她们在做出抉择时坚定的神情。
她家庭幸福,身体康健,没有遭遇过苦难与意外。她从不觉得自己失去过什么,也从未想过要去追求一些东西。安子守候在原地,并不贪心,这里是安全的,这里是稳定的。
只是,安子还没有做好这么快就再次失去“她"的准备。在国中小优说想搬出国见家,回到自己家的时候,她就已经悄悄哭过好几次。
太早了,太快了。安子无法接受。
她还那么小,怎么能自己住?
一个十五六岁的、不久前才走出阴霾的孩子,能够独立生活吗?她已经……不再需要我了吗?
事实摆在眼前。
彩子也好,小优也好,或许还有小英,她放在心上的人都会越过她,走向更远的,无法触及的地方。
她们拥有选择的勇气。
在这个冬天,小优将残雪踩在脚下,重新开始奔跑,一如当年的彩子。又一次,离她远了一步。所有人都在离她而去。会疼吗,会害怕吗,会再次遍体鳞伤吗?
她要走向哪里,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足够?结局是什么,为什么一定要去奔跑,为什么永远都不愿意停下脚步?隔着玻璃,国见安子望着小优。
当少女的长发飞扬在空中,牵扯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。泛黄的照片,多年前还挂在学校的展板上。飘落的风雪变成樱花花瓣,在不同的时间,不同的背景之下,秋山优与月本彩子,吟诵着同一首生命诗。安子咽下担忧,收回视线。
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,就是在女孩疲惫的时候敞开怀抱,让她可以像个孩子一样休息。她是小优的亲人,她要让那孩子安心。本该如此。
今天是小优去东京旅行的第二天晚上。
在半小时之前,安子接到了小优的电话。
“安子阿姨,"电话对面的女孩声音比平时稍低,有点沉闷,呼吸声清晰可辨,像是就在耳边,就在她的怀抱里一样,“假如,我想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…。“我想更早一点开始运动。”
“排球部经理的职责,或许就没办法…”
“等到之后大学……”
“人工关节……”
好像有点听不清,但她知道对方说了什么。安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,呼出一口气。
“小优,“她声音沉静而温柔,与平时无异,“无论怎么选择,我都会支持你的。”
“但是你要慢一点,一步一步来……好吗?”“不要着急,尽量不要受伤……”
几乎是在恳求。
“…好,我记住了,“女孩声音多了几分笑意,“那您会相信我的,对吧。”“嗯。”
“我相信你,小优。”
安子点头,喉咙滚动。
她闭上眼。
“一直,永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