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Chap.62
施嘉莉看着他的脸庞发了一回愣,忽地扭过头去，从他手里逃开。“不行。"她拒绝了。
李岘祺为她整理发丝的手还静静停在那里：“为什么不行？"顿了顿，嘴角浮起些自嘲的笑：“在你心里，我还是比不过他么？”“不……施嘉莉低下脸，闭上眼睛摇摇头,“不是他的缘故。”究竟是什么缘故，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，她只想着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答应他。忽然她又抬起脸来，昏黄的路灯光线披在面容上，显出几分幽怨：“李岘祺，我真的不懂……你并不喜欢我，对罢？”
“你又叫我的名字了。"他说。
施嘉莉提起一口气：“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。”李岘祺不言语了，侧影迎着黄黯黯的灯光寂然站着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隔了一会儿，他看向她，神情也怅然起来：“我不知道。”算是意料之内的回答，但这一刻,施嘉莉心里还是失望。“你说话不算话。"李岘祺叹了口气，“你说你的标准是懂事听话，且要有用，我每一样都做到了，你还是不选择我。怎么，你又添加了条件，非要我喜劝你才行么？”
“是我高估自己了。"施嘉莉目光微微耷下，“我以为我能坦然地把自己交易出去。”
她在酒会前对李岘祺说的那番话是真心的，并且也做好了交易的准备。大概是那时公司危机四伏，她只想着解救,如今风浪暂歇，她便忍不住考虑起她和李岘祺这段关系中的其他可能性。
沉默片刻，她平缓道：“李岘祺，你总是一味地想要占有我，但是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？这样的关系，真的是你想要的么？你只想着让我属于你，让你属于我，我们成为最亲近的人。然而你不喜欢我，我……也不喜欢你，难道我们漫长的后半生，都要在虚情假意里度过么？”“生活在虚情假意里，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么？"他问。施嘉莉刚要蹙眉，就听见他轻声续道：…我习惯了。”她心尖幽幽一颤，掀起眼睛看他。
他面色微微发白，也看向她，目光却没有集中，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跟自己说：“对不起，我不知道你想要真心……“他垂下眼睑，垂得极低，用毫无生气的口吻补了一句：“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。”说罢他眉心扭了一下，转过身沿着柏油山路的一边，脚步缓钝地往回走了，背影孑然浮动在夜色里，如一片薄霜。他就这样走了，离开时甚至没有在她面颊上掀起一片风。施嘉莉空落落地滞留在原地，如一条搁浅的船。他明明是一股痴缠的浪，势要与她纠搏不休，这样冷不丁地退潮了算什么？她盯着不远处那个清劲轮廓，破口大骂道：“李岘祺，你果然是个胆小鬼！”
他顿下脚步，却没有回头。
施嘉莉快速走到他身前拦着，眉眼忿忿钉在他脸上：“难道你就不想要一点儿真心？难道你就心甘情愿一辈子都活在虚情假意里？”他苍白着一张脸，无声望了她许久。
他开口时，语气有些淡漠：“我已经习惯虚情假意了，真心反而是我不习惯的东西。”
“既然已经习惯了，你为什么还要恨你的父亲？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与他作对？为什么在继承他的荣耀时觉得痛苦?"施嘉莉连珠炮似的问，“你明明也想要从中逃出来的，不是么？”“我能逃向哪里呢？"他看向山间茫茫夜色，“待在那个家里，我还是前途无量的大少爷、接班人；离开那个家，立刻就会堕为私生子、野种。”“什么私生子、野种！"施嘉莉愤然道，“你去问问芳姨，她会把你当野种吗？只有当爹的会给自己的孩子划分等级，分成嫡和庶、私生和非私生！母亲不会，母亲的孩子都是她自己生出来的，哪有这些区别？说到底，那是一场骗局罢了！”
李岘祺胸前轻缓起伏起来，目光孱孱落在她身上：“若是她给我的真心，也不如给旁人的多呢？”
施嘉莉敛下语气，定定地望入他眼睛：“也许会有人补给你。”他似乎没有明白过来，面色还是黯淡，可还不到一秒，他就眼睫一闪，倏尔绷紧喉咙，逼近她的身体，把她头顶那点可怜的光亮挡了个干净。她完全笼在他黑浓的阴影里，密不透风似的。“是谁呢？”
即便在黑暗中，她也知道他在灼灼盯着她，声音有点黏重，掺着些极细微的颤抖，只是忽然间又冷下来，“若是旁人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。”施嘉莉被他胸膛前的体温烘着，有些热气细细密密地从脖颈处往外冒。她攥紧手指，目视着眼前的一团漆黑，认命般地叹息一声：“我失衡了。”她就是偏向李岘祺了，她得承认。
鬼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也许是她与他第二次在雨中接吻的时候；也许是他抱着她睡了一夜，她恼怒却贪恋的时候；也许就是今晚，她和他站在一起，被凝视，被质询，再漂亮地反击的时候。话音刚落，一只宽瘦的手掌就抚上她的面颊，骨节微凉，没有用力，指腹轻轻地压着。
“施嘉莉…”
李岘祺叫着她，把她的脸轻轻托起。缓缓地，他气息靠近，贴了过来，不是吻她，只是用自己的眼眶、鼻梁、颧骨、颊骨处的皮肤蹭一蹭她，“施嘉莉…“别这样碰我！"施嘉莉却一下将他推开了，隔着一小段距离，目光直直地剜向他，“你这是干什么？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你不习惯真心，知道我这里有，怎么就立刻过来索取了？想要真心的人明明是我！你既然给不起，就不要来拿别人的！”
李岘祺僵直地站在那里。
施嘉莉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无措。
她更生气了，气他这样聪明的人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，恨恨地看着他道：“李岘祺，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，都只是为了让我把自己交换给你吗？你没有一瞬间觉得我聪明、可爱吗？没有心疼、怜惜过我吗？对我这个人没有一丝-毫的好奇吗？即将见到我的时候，心里没有期待吗？见不到我的时候不会想起我吗？施嘉莉在你眼里与张嘉莉、李嘉莉，统统没有区别吗？”李岘祺死死盯着她，瞳仁黑得幽深，像一条狗发现了闯入它领地的陌生人。这些话对他来说，的确太新鲜了。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，也从未去捕捉这些情绪。这些年来，他只知道恨是什么滋味。恨得太深、太重，以至于铭心刻骨，再没有触碰过其他形态的喜与怒、哀与乐，更别提这样幽微的情感。有过吗？
没有过吗？
大概是有一点的罢。他知道她是施嘉莉，不是张嘉莉也不是李嘉莉，也知道她聪明可爱。可是，他应该期待见到她么？应该在见不到她的时候想念她么？应该对她的一切都保持好奇么？
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情感范围。
他的情感是一张粗暴的网，繁杂琐细的东西会被过滤出去，最终只余下两个人在里面。这张网就是他划出的领地，他和她待在这里，最好被全世界忘掉。不许她对外面的人有任何企图，只许她看着他。他不会委屈她的，她想让他陪她做什么都可以。
但是她不要。
她偏偏想要他给不起的东西。
他怎么会有真心呢？在她拒绝兑现交易的那一刻，他就已经想好法子，打算强迫她乖乖回到他身边了。就像上次她为了出国而抛弃他时那样。可是，她跟他说，她心里的天平倒向他了。现在，换她向他索要了。
她是会做生意的人，断得有来有往才行。
所以她生气了。
她……不想要他了么？
刚停息的胃痛有再次冒头的迹象，李岘祺喉结重重一滚，气息顿时有些虚浮：“……有的。施嘉莉，有的。”
他看到她的肩缓缓松下。
她没有多言，甚至连面孔都还是方才气冲冲的模样，但她轻巧地一转身，从柏油山道上走下去了，为他留下一阵爽净的风，优游的背影，和摇晃的裙摆。寂寥的山道上，他跟在她身后，一直一直看着她。他方才撒谎骗了她，但他不能长久地骗她，所以试图从她身上去寻找那些细微的情绪。他想他应该注意到，她走路的步伐是那样轻快又从容，她脑后的盘发是那样端庄优雅，但她总昂着脑袋，便显出一股骄矜的气势来。回到家中，李岘祺洗漱完毕，熄掉所有灯，准备入睡。他没有睡前读书、闲玩的习惯，只是刚要闭上眼睛，又想起施嘉莉说的那番话。他起了身，来到她睡过的那间客房，静悄悄地坐在床沿边上。他成功地想起那一夜，他倚偎着她入睡，那是他睡得很好很好的一次。他心里浮起一些克制的笑意。
没错，是应该这样，他要在看不见她的时候想着她。美妙的感受。
第二天一早，李岘祺起床后，照例打开房门，取来今日的早报。与施嘉莉相关的新闻皆占据着不同报纸的巨大版面。当然，报纸上也有他。他们一起接受的采访经过修改、润色，登在了上面。无论报纸上的言辞是温和还是尖利，但总归没人敢乱说。
昨日过来采访的那些记者中，有一部分是施嘉莉安排的。做事周全。
他迅速地挑选了一个词汇来夸她。
今日是礼拜天，不过施嘉莉应该没有在休息，而是在与巨力的副总谈生意。作为生意场上的新手，三言两语便切断了巨力与邬商之间的抱团，给自己留下谈判的机会，可以说是"头脑灵活”。
李岘祺又在心里给她添上一个夸赞。
他就这样一一按部就班地，喜欢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