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刻之后,周瑜拍了拍小乔的肩膀,『再为我弹奏一曲罢。』
小乔直起身来,泪眼婆娑的看着周瑜,猛然间才发现周瑜已经是早生华发,原本俊朗非常的脸庞也悄悄的爬上了皱纹。之前她的记忆里面一直都在美化着周瑜,现在才发现原来周瑜已经不再宛如当年一般的风貌。
『夫君……』小乔忍不住又是流下泪来。
周瑜微笑着,温和气度依旧宛如当年,『就弹首凤求凰罢。』
『好。』
小乔擦了擦眼泪,重新将琴弦挂上,调好,吸了一口气,平复了些心绪,双手在琴弦上滑动起来,轻轻柔柔的琴声随着风,飘飘荡荡……
周瑜静静的听着,专心的看着,似乎是要将眼前的这一切的色彩和声音都留在心底,留在他的生命深处,即便是小乔又因为情绪上的不稳定弹错了音符,他也没有说话,只是带着一丝温柔的笑,听着,看着。
周瑜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小乔弹琴,那真的是弹得离谱。这『离谱』不是形容词,而是『动词』,以至于周瑜实在是忍不住,这么一个可人儿,怎么能这么糟蹋蹂躏那把可怜的琴呢?
于是,他就上去教了……
于是,这么多年就过去了。
光阴似箭,箭箭都扎在心口。
日月如梭,梭梭都穿透肝肠。
一曲终了,周瑜抚掌而赞,『弹得好。』
周瑜的目光温柔,微笑,我终究是不能再教你了……
小乔一喜,旋即一悲,『夫君!』
周瑜站起身,按住小乔的肩膀,『好了,我也该动身了……明日主公拜将授兵,也不好迟到缺卯……』
『夫君!』小乔紧紧抓住周瑜的手。
『放心吧。』周瑜笑道,『我都安排妥当了。一切都安排好的。』
小乔紧紧的盯着周瑜,就像是下一刻周瑜就会原地消失一般,『夫君!你要回来……夫君你一定要回来!答应我,一定要回来!』
『嗯……』周瑜眨了眨眼,笑着点了点头,『好,回来。等我回来,再听你弹琴就是。』
小乔这才似乎放心了些,慢慢的松开了手。
周瑜缓缓的抽出了手,『不用送了……看你的脸,都哭花了,旁人看到都不好。我走了之后,自己要多照顾自己。』
『夫君!』小乔又是流下泪来。
周瑜摆摆手,然后转身离去。
『夫君!』小乔紧追了几步,靠在了院门之上,望着周瑜离去的背影,『夫君你一定要回来!我下次绝对不会再弹错了!』
周瑜似乎听到了,便是举起手,在空中晃动了一下,然后渐行渐远。
只不过很可惜的是,在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之中,对于兵卒的牺牲,或是底层民众的伤亡,记忆都是极其短暂的,甚至是有意的去抹杀和忘却,只是剩下在青史之中的几个字而已。
江东也是如此。
按照往常的习俗来说,夏天应该是江东士族纳凉赏月观歌舞品美酒的时候,可是现在,亦或是这一年的江东吴郡,里里外外都显示出了一些沉重和破败来。
因为少了些灯火阑珊,所以那些高门深巷的大宅邸,门前和围墙上的青苔就在黑夜里面像是一块块发霉的瘢痕,又像是一道道撕裂的伤口,在黑暗之中流淌出血来。
吴郡市坊内主要街道上的青石板,有一些已经是破旧了,却迟迟不见修补的人来。于是越发的洼陷下去,当地熟悉的人知道那边有个坑,便是提前一步小跳避过,可是外来的那些人,总是免不了会在这个坑里面吃个亏,沾染了一身污垢泥水。
暗渠里面排水口,也是没有人及时去疏通,很多地方都淤堵了。只要稍微下一点雨,这些暗渠当中的污泥和脏水就翻涌出来,在街上肆意流淌。等了天晴之后,在暴晒之下又化作难以洗刷的污浊和臭味,沾染得到处都是,让人走到哪里都是一身臭。
事实上,自从孙权坚持要西征,要开拓战场之后,这些原本应该处理的民生政事,就没有人管了。
一方面是为了军务,调集兵卒劳役粮草辎重,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,属于孙权一派,或是和孙家走得比较近的官吏,各个都是忙得焦头烂额,对于比较细小的这些民生事务,自然是无暇他顾。
另外一方面,反对出战的那一派也是同样『忙碌』得不可开交。忙着偷偷串联,忙着私下勾兑,忙着藏匿转移资产,也同样忙着装作忙碌……
『一切都是以江东大局为重!』
两派人每一天都是高喊着同样的口号,都在同一个官廨里。
『一切都遵从主公的意志!』
两派人都是一副为了江东基业这辆车,拼尽全力在拉扯的样子。
『一切都为了江东未来!』
两派人异口同声,就连手臂举起的高度似乎都是一致的,没有丝毫的差别。
谁是那一派,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,表面上都是一样的,都是江东一脉,孙氏臣子,大汉子民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些许的坑洼污垢,早已不放在这两派人的心上了,至于因为这些坑洼污垢而影响到的普通百姓生活,那就自然更不是什么问题。
至少不是他们现在想要解决的『大事』……
江东百姓只要还没有活不下去,没有围攻官廨,没有群体起哄杀官造反,那么就都不是什么大事。
其实江东一带,因为自从大汉黄巾之乱开始之后,就因为相对比较安全的环境,很多人逃亡至此避祸,也就自然带来了一些花花草草金银珠宝。
那个时候的江东,灯红酒绿一片繁华。
后来江东也和斐潜的商队沿着长江上下往来交易,川蜀的丝绸和西域的香料,极大的丰富了江东士族贫瘠的奢侈品市场,使得江东士族的生活真正变得多姿多彩起来。
这些繁华,与原本的江东土著百姓,无关。
但不论某个地方是多烂,终究有一些人在努力将烂地变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