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刚过,今日来陆家热闹的人,暖厅里的女眷已走了大半。 楼氏气的胸口发疼,偏还要故作欢颜,将人一个个送了出去。 若换做平时,都是众人来捧着她与陆老夫人的,今儿为着陆长风这个逆子,她却不得不拉下身份脸面,人人都好生寒暄了一番。 只盼着她们回去了,嘴风能紧一些。 但楼氏心中也清楚,这些事,就是那破草屋,四面八方都漏风,是怎么捂也捂不住的。 送完了人,便是还有那留下来的,也都家世一般,她却不不得打叠起精神,周旋了几句,这才脚下匆匆地往陆老夫人院子里走去。 方才陆老夫人被陆长风几句话惊的不轻,已经先回去了。 楼氏步子虚浮,还得强撑着精神,坐在陆老夫人床边柔声安慰了几句。 幸而早年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的,陆老夫人脸色虽早已没了此前的喜气,也只是有些恹恹地,楼氏就松了一口气。 “母亲,您就别难过了,凭着咱们的家世,哪里还愁娶不着媳妇呢!” 陆老夫人靠在迎枕上,闭了闭眼,缓缓出了一口气,道:“自然不愁这个。只是,长风那孩子……” 陆长风摆明了是不愿意,她也不能强按牛喝水。 “也是他命里姻缘不顺,经了璇娘的事本就不好受了,谭家……谭家又是不好,他心里怪我们是应该的。” “母亲!”楼氏握着陆老夫人的手,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您就别管他的,由着他折腾去,否则被他气出个好歹来,岂不是叫我们都跟着难受?” “是这个理,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我往后再也不管了。” 陆老夫人心灰意冷,想想自打陆长风到了江陵以后的这些时日,不管谁家的闺女,从未有一个正眼的,如今干脆当着众人的面,是为着叫她再也不做这等事了。 也罢,就顺了他的心意又如何。 楼氏听罢,又宽慰了几句,再将老夫人屋子的人叫过来嘱咐一番,这才匆匆出了院子。 陆长风话已说出去了,她是与老夫人一个意思的,便是随着他折腾。 方才人多眼杂地,也不好问陆长风,到底要纳的是谁,这会儿自然要问清楚了,还得回了陆华楠一声才好。 陆长风已经回了前院,也不知是不是暖厅里的女眷告辞时,与家中哪位男眷说起了他要纳妾一事,此时厅堂之中早已是起哄声一片,嚷着要他喝酒,还说今夜留下来不走,偏要好生看看是哪位好模样的小娘子。 一时推杯换盏之间,陆长风毫不推辞,无论是谁的酒都一扬脖子,喝干了。 “好!” 其中数顾滕闹的最欢实,不停地朝陆长风挤鼻子挤眼睛。 “哥,哥哥!”他端起酒杯,朝陆长风竖了竖大拇指,“这一杯弟弟敬你,早生贵子!” “哈哈哈哈!” 陆长风斜他一眼,手上不动,面无表情道:“有你这样做弟弟的?” 顾滕闻言,立时一连喝了三杯,“还是你弟弟我爽快吧!” 陆长风这才喝了。 他立时贴过来,“那哥哥也给咱们透露透露,这小嫂嫂到底是哪一方来的神仙,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,就把咱们陆家四爷给收服了?” “会不会说话!”另一人也挤过来,“四哥什么时候被人收服过?他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!”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。 “对对对,这话说的对,四爷就快给咱们解解惑吧!” 陆长风食指轻叩酒杯,笑而不语。 “啧啧啧。”顾滕咂嘴,“不得了了。” “怎么个不得了?”有人问道。 他一巴掌拍问话那人脑袋上,“你小子是不是傻,咱们哥哥这是藏娇呢!不愿叫咱们知道!否则可至于捂得这般严严实实,是吧哥哥?” 陆长风瞧着顾滕满脸的谄媚相儿,笑道:“说够了没有?” “够了,够了。” 顾滕便不敢再说话,晓得他这是不乐意,心中倒更留了个心思,暗道哪天儿我非得去瞧瞧不可。 “四弟。”此时陆长清却走过来,举着酒杯,笑意温和的很,“四弟,三哥敬你一杯。” 他今日状态倒还不错,也略吃了几杯酒,有些苍白的面儿上已经稍稍泛了红,自陆长风来了以后,再没人敢灌他酒,不成想这会儿却主动要喝。 陆长清身形有些削瘦,也像陆长风似的,一仰脖子,干了。 “咳咳!”顿时就有些不胜酒力,强忍着嗓子里的咳意,冲陆长风歉疚道:“是三哥拖累了你。” 陆长风抱拳行礼,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连吃了三杯。 众人大声喝好,见陆长清有些多了,便有人悄悄贴在他耳边问道:“不知三爷可见过小弟媳不曾?” 陆长清向来是个爱好吟诗弄月的,性子略有些柔弱,更不懂得拒绝,不似陆长风那等脸皮厚实,惯会插科打诨的,听见“小弟媳”三字,一时想起被人打趣洞房之夜,种种房中密事,耳根都有些发烫,连忙摆了摆手,“不曾,不曾。” 说话卷着舌头,已是有些含糊不清了。 “您可是四爷他亲哥哥,难道也没听过风声?” 这人怕是与今日来的哪位女眷有些干系,不知抱的是什么心思,不敢去问陆长风,倒逮着他问个不准。 陆长清眼神有些发直,愣愣地看着陆长风与人说话的身影,身上一软,就趴在那里没了动静了。 “哎三……”那人见状,摇摇头,只得弃了。 陆长风转过身,见他趴在那里,便招手喊了陆长清的一个小厮并王二,把人架着送回去了。 却说王二回转的陆长,正撞见在二门处打转的李议,上前就道:“你小子干什么呢!今儿外头忙的很,不好好当差,小心四爷削你。” 他是有些开玩笑的,因知道李议家人在陆府算有些底子,又是蒋佳月的干哥哥,虽不知陆长风为着什么把人弄到身边,总归还是有几分客气,因而李议与朱三等人关系尚可。 谁知李议被他一拍,吓了一跳,人就往外蹦了一丈远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王二眯了眯眼。 自打李议来了陆长风身边,虽然说不上机灵会来时,但好在知道本分,从来不越界,也算是个聪明人。 做事也兢兢业业,不想朱三那厮似的偷奸耍滑,日子倒也不算难过。 今儿这是怎么了? 他往二门里头看了看,心道这小子难不成是想趁着今儿人多,和里头哪个丫鬟厮混不成? “啧啧。”他故意诈李议道:“等人哪?” “啊?”李议一惊,起先张了张口,满脸的欲言又止,接着又连连摇头,否认道:“没有,没有。” “等谁啊?” “王二哥哥,真的没有等谁。” “跟我还偷着瞒着哪?哎,其实,我早就知道了。” 李议瞪大了眼,待看到他脸上戏谑的神色,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,他到底还算聪慧,立时就隐了神色,“我就是突然忘了四爷吩咐我什么事情来着。” 他一拍脑袋,“哎呀!想起来了,瞧我这记性!王二哥哥,您先去忙吧!我待会儿就去给四爷回话。” “行!”王二点头,脚下步子往前院去了,待转了个弯儿,却隐在后头,远远跟着李议,倒要看看他小子跟谁好上了。 只见李议又在原地踌躇了片刻,便好似下定了决心,朝前走去。 只是越走却越不对劲,王二跟在后面,竟是往璟萃院去了。 敢情还是个窝边草呢? 王二呸了两声,想想自个儿在陆长风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了,虽然有过几个吊膀子的,但还没正儿八经好过一个,眼瞅着年纪也大了,陆长风不成亲,也不想着给他们寻摸一个。 远水倒是成了亲,可丢了差事,也算倒霉。 没成想,这李议瞧着闷头闷脑不爱说话的,才来了几天哪,倒把自己都比下去了。 王二摇摇头,心道四爷你可赶紧的,我们底下人也要趁早了,否则都只剩下歪瓜裂枣了唉! 这般想着,脚下步子不停,不多会儿就到了璟萃院,李议站在院子外头又犹豫了一阵,才好似下定了决心,往里头走去。 这就不大好跟着了。 有璟萃院的下人进进出出,朝王二打了个招呼,他点点头,想了个主意,溜着东西厢房后头的墙根绕了过去。 李议却不知,他只一心想着在前厅听来的话,心里乱麻一般缠着,一时替蒋佳月担心,一时又是不信。 蒋家妹妹,怎么会做四爷的妾室呢! 其他人不知,李议心里一直有些揣测,却又不太敢坐实了。 四爷对蒋佳妹妹,和旁人不一样。 况且他方才在前厅外头,分明听见朱三与王二两人在一处说话,只听朱三言语间提及什么,“嗨!我早就料到了这么一遭,可恨当时四爷瞧我不顺眼,才白白受了那么多罪!” 王二就道:“你没瞧见四爷不想叫人知道吗?快闭嘴吧!就算四爷纳了那个蒋佳月,我劝你也别上前凑趣,小心又挨了四爷窝心脚。” “哥哥放心,弟弟我那么多亏也不是白吃的,如今瞧着那丫头,我可就绕着走呢!怂了怂了,真特么晦气,挨一回倒霉一回,再不敢沾一点儿边儿的。” “算你还知道分寸,可别又连累了我。别在外头瞎说,知不知道!” “知道,知道。” 朱三头点的波浪一般,两人便各自散开了,不再说话。 李议站在后头角落里,直如五雷轰听,除了“蒋佳月”“妾室”之外,再也听不见了。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前厅,脚下不知该往何处去,不知不觉就绕到二门处,一瞧见王二,本想问个清楚,到底咽了回去。 待会儿见着了蒋家妹妹,又该怎么说? 李议脑子直如浆糊一般。 蒋家妹妹,会不会是被四爷威逼的? 蒋叔要治病,全靠婶子和蒋佳妹妹挣的一点银钱,听说还必得请了江陵府的那个江先生去看才行,这可是不少银子,没了陆家,那是绝对请不动的。 四爷……会不会以此逼着蒋佳妹妹啊? 李议自然不愿相信,可是他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了。 她分明说过,是绝不给人做小的,婶子也不会同意…… 李议在院子里转了一圈,到底到了蒋佳月门前,抬手正要敲门,门却忽然打开了。 蒋佳月眼有些红,看着李议,面上闪过惊愕和慌乱,“小李哥,你……来了。” 李议呐呐地,“嗯。” “有事吗?” “有……啊,没有,没有。” “我、我还有事。”蒋佳月指了指前头,声音低低的,“我先走了。” “哦。”李议跟着她转身往前走去。 蒋佳月也不管他,走着走着突然问道:“四爷呢?” “在前厅里头。” “小李哥,我有事要和四爷说,你能给我传个话吗?” “能。”李议一点头,抬脚就要走,又记起来,问道,“我、怎么说啊?” “就说我在掖碧亭等他。”蒋佳月出了院子,往相反的方向走去。 李议与蒋佳月分开了,跟在后头的王二却出了一身的冷汗。 什么事? 李议这小子,和蒋佳月明显是有事啊! 这还得了! 四爷……四爷虽然不说,但他哪里还能不知道,要纳的便是蒋佳月那丫头,这会儿弄这么一出,这不是找死呢么! 王二还没想好怎么做,脚下已经捡了条近道,毫不犹豫地往前厅跑去。 等他气喘吁吁到了前厅,幸而李议落在后头,正低着头走过来,他连忙拎住了人,“你干嘛去!” 语气很是怕人。 李议不防又撞见他,浑身僵硬着,“我、我给四爷回话。” “你疯了!”王二一把把人推搡到墙边儿,低声喝道,“你脑子进水啦!” “我怎么了!”被人没头没脑地骂一句,李议本就心中烦杂,被这一激,脾性也上来了,怒道:“你管我做什么!毛病!” 王二一噎,没想到好心成了驴肝肺,点了点头,“好好好,我他娘的倒成了毛病了!我问你,你他娘的是不是和你那干妹妹有猫腻!啊!是不是!” )下读.,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