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至如今,温狸仍不明白,张赤斧犯下如此丧尽天良的滔天罪行,为何只是他众多罪状中最末尾、最轻的一条。
哪怕它再往前一点,言辞再重些,她也会像许许多多同乡人一样,认命了,谁叫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呢?
可它不但列在最后,甚至祸主本人早已死在征战中,死时是为国捐躯,风光下葬!自始自终根本没有付出什么代价,榜文只是让他丧失“死后哀荣”!
如此轻描淡写……生者不可安宁,死者不能安息!
黄龙五年的春天,四月初八浴佛节,温狸用鬼傀儡的“蜘蛛丝”结成网缠住张赤斧的儿子,与他一起坠入了淮水。
她最终还是投身这条河,比初起死志那个清晨晚了整整七年。
温狸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,耳边陷入长久嗡鸣,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,瞬间将她淹没。
她拔出发簪,一手握着傀儡□□,一手紧握簪子,不料这个时节刚刚涨过桃花汛,水流湍急,一股暗流瞬间将她卷向水底。
她几乎瞬间失聪,被水流击得头晕目眩,感到冰冷快速钻入她衣服里每一个孔隙,浸没发根,涌进眼眶。
她下意识抬头看,从天上洒落的光透过水面,呈月光一样的苍冷白色,水面波浪像暴雨将至时翻腾的乌云。
原来春天的水底也冷得叫人牙齿打战。
温狸时常感觉,她从未自十三岁的汝水里走出来,多活的七年都只是临死前一场梦——否则何以解释,那之后她看到的天都是此时的颜色?
这七年,她再也没有梦到过家人。
甚至连故乡汝南也梦不到。
唯有最接近的一次,她梦里看见一只燕子越冬归来,自南向北飞。
它不断振动翅膀,翻过一重又一重灰色的山脊,越过一条又一条不息的川流。
她看见熟悉的汝水,但看不见房屋和阡陌……水边只有山林,连绵树冠无边无际。
燕子飞累了,只能扑向一处树干上做巢。
她才认出,那是每年春天回她家屋檐下的燕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