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的家人是个认真而温柔的人,当习惯成为自然,他的温柔我便可以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。但你不一样,你性格很糟糕趣味也很恶劣、无论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下属都很苛刻,很傲慢又很多疑,总是以自我为中心,不在意他人的感受,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……”
眼看着自己一条条说下去,少年的脸也越来越黑。在对方快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,映见忍不住又笑了:“但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在这十多天的时间,我想了很多很多……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,过往的我一直都在逃避,逃避着去正视现在的你。真的……对不起。”
尽管在刚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道歉,但在真正冷静下来后,映见又一次的低下头来,用最为认真的态度诉说着歉意。
“那过去的‘我’呢。”
少年冷不丁地开口,静静地注视着映见:“听上去和我可是半点边都沾不上——能被你记得这样久,我倒想听听他有多大的本事。”
映见没想到散兵会这样发问,她愣了片刻:“你认真的?”
“嗯。”
再度得到确认的回应,映见将那不可思议的情绪收了回去。微微低头看着脚尖,半晌后,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,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,再次抬眸时,眼中已然是一片清明。
“阿散和我一起长大,一起经历了很多的事情。坎瑞亚战争之后,他陪我度过了稻妻最为艰难的那几年,那大概也是我最痛苦的几年吧。”映见扯了扯嘴角,目光看着脚尖,“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大概早就撑不下去了,看着稻妻每况愈下,看着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,看着灾厄席卷国土,民不聊生。我几乎难以撑下去。”
“我没有真的经验,没有斋宫的从容,也没有千代那般的果敢勇武,她们位位都是东南竹箭,却都最终为了守护故去。身为将军之女,我本就有着责任,却在被一纸诏令推到那高高在上的天守时慌了神,想来也很可笑——真她或许早就有预料,才让那位智慧的神明教授我治世之道。奈何我过于愚笨,无论怎样追赶也永远不及那位贤明的神……我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。”
少女的声音很轻,她的声音很平静。就像是在陈述着他人的故事一样。散兵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,那里一阵阵的疼。
那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情感。散兵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喧嚣着,让他阻止映见继续说下去。但他完全不予理睬,即便那里传来再难言的疼痛,他的表情依旧平静,安静地听着映见说下去。
“我经常会想着——就算是真那般聪慧的执政者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,我大概是真的不适合做执政者。我总是不停地怀疑自己的决断,晚上总是被惊醒,想到那些因为我的命令而丧生的人,想到或许有一天这个国家会栽到我的手里:那样就完全睡不着了。毕竟那可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。但是啊……”
“他总是会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为我端上一杯清甜的茶水,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,他都会坐在床边等我再次入眠。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迁就着我,总是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陪伴着我。他是很温柔的人,温柔的容忍着我一次又一次的任性。在通往城区的防线无人防守时,在所有人都不愿意去猎杀那杀害了数百兵士的未知魔物时,他也是这样温柔地主动要求前往……消失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映见微微抬头,昏暗的空间晕着沉沉的火光。她顿了片刻,准备继续的时候,听到了少年微低的声音。
“没有死。”
映见微怔,看向散兵。只见原本垂下眼睑的他抬起眸来:“我不是在这吗?”
‘该死。’
那句话就像是本能一样被说出来,胸口已经疼的几乎无法呼吸。
即便是认下了这个真相,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接受曾经的那个自己。如果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一个人话,那这五百年来的他,扮演的又是怎样可笑的角色?
偏执、傲慢、孤独……他无法将自己的苦难当做儿戏,也绝不会承认过去的那个人与自己有着哪怕是一分半点的关联。现在的他只是他自己而已,绝不会是那个人——明明该是这样才对,但他刚刚为何又会说出那样的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