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站在窗外,吹响了一支吴歌,和记忆里别无二致。
便在这如水般温软清澈的吴歌声中,将死之人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北国雪山冰川之间的凛风,一路顺水而下,枕石漱流,来到了江东吴地的满地飞红之中。
那里有斜阳镀金的庭院,烟波弥散,和一个撑伞等在桥头接她回家的人。
她就这样,沉浸在熟悉的吴歌之中,含笑而逝。
谢兰亭从前想不出来,有谁会做这样的事,现在她知道了,当时在窗外吹箫的那个人,就是桓听。
江东谢氏满门都毁于战火,故旧亦荡然无存,除了桓听,没人会做这样的事,也没人再记得这一首吴歌。
他万里奔波而来,站在不为人知的夜幕深处,白衣若雪,吹了一夜的吴歌,为自己的故友送行。
而后在第一缕天光穿云之后,淡然转身,重又踏上征程。
哪怕谢展颜曾与他决裂过,哪怕他们只是关系稍好的普通朋友,甚至算不上至交,桓听还是来了。
世人都谓桓听是光风霁月真君子,谢兰亭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,所以上一世桓听来降,她不曾生出半点怀疑。
事实证明,桓听确实一生到死,都坦荡如雪,唯独只做过一件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,那就是背叛她。
上一世,桓听杀了她以后,兴兵复国,在一地废墟上重新升起旌旗猎猎。
又十八年,姜国主孤月影以盖世英姿,统御万族,欲要一统天下。
灭绥之日,百官多战死,在漫天的苍茫烽火与兵戈声中,桓听一路血战,雪衣长剑,面对数十倍的悬殊力量,一步步被逼退回了帝宫中。
他知道,今日大势已去。
其实以绥国的残兵败将,倾颓之势,能够坚持如此之久,已然是不世出之奇迹了。
姜国的少年君主身着赤色披风,气势昂然,神色睥睨,骑在雪白的高头天马上,对着他挽弓搭箭,眉宇间张狂无比,席卷苍穹。
孤月影冷笑道:“太傅何不诈降乎?这事你不是最擅长不过了吗?”
桓听看着他,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,也有一位如此英气卓然,银甲红衣,剑气呼啸十四洲的英杰,曾邀请他共同缔造不世基业。
他本可以选择将陈阶青留下的这片河山,交托到最合适的那个人手中。
然而,因为种种无可逆转的原因,他最终和谢兰亭走向了背弃决裂。
“今生至此,唯有一死”,他收回神思,淡然道,语气中一片冰霜摧折,又风雷声烈。
“我一生俯仰天地,庶几无愧,不曾妄杀百姓和敌人一人,就连阶青,我也不欠他什么了,唯独有负谢将军。诈降之策非我本意,我曾试图拨乱反正,却终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……但,我不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