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所以是亲入村庄,而不是让百姓们前来衣庄自取,陈阶青有一番缜密考量。
虽说,衣庄有华裳大师遗留的气运福泽,等闲人奈何不得。
但唯有亲自走过每一处乡原与田间,麦浪与浮鳞,人与灵魂皆至,才入了眼,入了心。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个虚无的字迹,而是一位位鲜活蓬勃的人。
他本能地感觉到,这件事对自己很重要。
兰亭小熊一阵琢磨,也觉得这个提议很明智。
近百年间,各诸侯国的开国之君,不论实力如何,几乎都出身于微末,成长于民间,亲冒矢石、亲历疾苦,所以一路杀至最巅峰,方不忘本。
反观那些继承者,什么小皇帝、祈天子之流,成长深宫之中,不识稼穑之艰,未解民生之忧,极容易凭借一己好恶,将政事弄得一团糟,在朝在野俱是一片怨声道载。
她可不想做被百姓讨厌的君主。
小熊打起精神来,扛着包袱在各个村里溜达,拿小册子记录生活,努力给以后处理政事积攒一手心得。
另一边,陈阶青静静地行走。
他走过海边饱经战船炮火洗涤,仍旧在崖底顽强生生不息的渔村,走过苦于赋税侵逼、全村遁入瘴气弥漫的山林、生病也不敢出门买药的悬崖村,走过苍陵城天子脚下,被世家大族视为部曲、肆意鱼肉的农兵乡里。
乱世有悲歌,也有欢笑。
即便是在最凄惨零落的环境中,人们仍为了今朝能够全家安然在一起而庆幸。
陈阶青为悬崖村艰难度日的人们送去了衣服和物资,走时已是深夜,居民们唯恐夜深路险,就趴在悬崖边,举着星星点点摇曳的火把,为他照亮一条出山的路。
“看了这么多”,他轻轻地叹息,“原来我受得那些苦,也不算什么啊。”
他依然没有找到修炼之法,却拥有了一种奇异的过目不忘本领,见过的众生每一幕,都停留在他的眼瞳中,若需要,随时都可以调出来播放。
腊月底,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。
陈阶青给小熊围上厚厚的围巾,戴好厚厚的帽子,小熊现在看起来暖呼呼的,捧着脸,让他从眼眸中取不同人的不同故事给她看。
第一是小熊,而后,从圣僧游侠,到华裳大师,到世家,到各地村庄里的百姓。
小熊念念有词:“两千九百九十七,两千九百九十八,两千九百九十九……呀,还差最后一种就三千了。”
但陈阶青并没有收集到第三千个故事。
他坐在雪色下,轻轻抚摸了一下手腕,那里刻着一行字,一行让他感到有些迷惘的字。
“桓听”,而后微微一顿,极其凌乱且草率地写道,“很重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