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升月落,倚帝山上,又过去了一段时日。
就连被小熊啃掉一茬的灵药,仿佛也拔节长高了些。
陈阶青一直在昏睡,很少清醒。
他伤势沉重,本怀着自毁之心、必死之念,强行催生了剑骨,后又被十六支箭洞穿身体,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。
桓听遵循施俨的意见,将小箭一一拔出,又抽离了他的剑骨,如此,才算稳定住了情况,让他慢慢养伤。
治疗方法并不复杂,胜在倚帝山灵药众多,世所罕见。
这日晚间,陈阶青难得醒来,于是桓听勒令他和毛绒小熊一道喝晚安牛奶。
他结束了一天的治疗,拿着绷带,在陈阶青肩上绕了几圈,绑成了一个蝴蝶结:“看起来不错。”
小熊趁他收拾东西,偷偷摸摸将牛奶塞到了床底下,然后溜走了。
陈阶青倚在床前,一声不吭。
桓听见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,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却也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,只好摆摆手:“你好好休息,我走了。”
热乎乎的晚安牛奶,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陈阶青很快沉沉睡去,在月色下,犹带稚气的脸显得极为苍白,仿佛裂纹的瓷器一触即碎。
半夜,他又一次陷入了梦魇,冷汗涔涔,仿佛又回到了当日。
他最为恐惧的不是利箭穿身,割开了咽喉,几近窒息,而是那天走进横沟罪人巷,发现了一切阴谋的始末,原来他的母亲早就不在了。
所谓“横沟”,便是说不明不白死在罪人巷中的尸首,不出数日,就可以填平一整条沟壑。
他的母亲也属于那些无名魂魄、无家残骨中的一员。
可她当年,分明亦是世家门阀的贵女,风光嫁入皇家,何其宠冠六宫。
陈阶青只要一闭眼,便能看见阿母,一如画像上那个当年风光无限的阿母,站在他面前,转瞬就变为了一堆无名枯骨,渗出血来,千丝万道地缠绕着他,坠入深渊。
“都是你的错”,她咒骂说。
不,我没有罪……
便在这漫长的梦魇中,他听到了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缕箫音。
那声音温和清越,又带着山间万里长风的浩荡萧疏,悠扬地似近似远,仿佛一伸手就能握在掌心,瞬息驱散了漆黑夜幕下流淌的鲜血。
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,在箫声中,陈阶青眉峰渐渐舒展开。
这仿佛是一个无言的约定,此后每一夜,桓听都来他窗下吹箫,等他入睡之后,再一身清露,踏月而归。